玻尔卡斯已经完全恢复，突出的像是野兽的嘴巴，正一张一合，黑色粘液从锐利尖牙的缝隙中滴落着。它七眼中的两个光点朝着前方，根本没在看铜马凡。
玻尔卡斯并非静止不动——而是单纯不想动而已。铜马凡确信这一点。
“你不适合当领导者，铜马凡，”人面嘲笑的意味更浓了。然后，这张脸像长虫一样，整条从玻尔卡斯的肩膀里面钻了出来。它顶开铜马凡手中的双剑，身躯扭动，一个鞭击，便把他甩飞出去。
待到铜马凡落地。
“因为你作为团长，实在太差劲了。”人面缩回肩膀上，又说，“甚至你的为人也是差劲透顶。”
他不信神速无双会就此败给玻尔卡斯，于是再猛攻。
“瞧，就连你最引以为傲的招数，都对我不管用。”
玻尔卡斯正面迎向铜马凡的斩击。它的速度似乎更快，神速无双已经有些捕捉不到它的动作。
涅槃撞上玻尔卡斯的爪子，裹在剑身上的凤凰气焰即刻被打散，剑身一声长长的悲鸣，接着被打落脱手，掉落地面。
背誓者在铜马凡体表重新生成魔鬼虚像。样子比第一次更清晰，也更稳定，就像一副盔甲一样，覆盖在铜马凡的体表。
铜马凡双手握剑，背誓者的气焰瞬间冲天而起。魔鬼虚像拍动黑色双翼，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握着变得无比巨大的背誓者。他高举背誓者，然后让这一剑从空中落下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就连空气都在背誓者解放后的力量之下微微颤动。
背誓者灼烧着曾斩击过的地方——凡是剑锋划过的地方，就算是空气，也在燃着漆黑的火焰。可是，铜马凡的攻击却未奏效——这惊天一剑并非被玻尔卡斯挡下，而是根本就落空了。
为什么？斩击落空使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。难道，神速无双真的不起作用了吗？
这怎么可能？第一击不是很轻松的命中了吗？就算它属性再提升，速度值再快——哪怕玻尔卡斯的速度与神速无双完全一样，他也可以接受，但一瞬间就从自己的眼前脱离，而自己却连它移动的路径都能看见，这种事……是真的？
“你开始质疑自己了，不是么？”人面沙哑的声音蓦然从铜马凡身后响起。
“到底是什么时候闪开的？”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？铜马凡“啧”了一声。尽管众多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混合，并已逐步开始攻陷他最后的执着，但他听到声音从背后响起，依然转身。背誓者的剑锋立即随着他的身形，在空中一同转向，然后朝后方横向斩去。
这一击仍然落空。而且，即便在转身之后，他依然没看见玻尔卡斯。
“可恶……”
它又去哪了？难道这是“雾化”的能力？他想，明明应该击破了它的那只眼睛才对。
“质疑自身，就说明，你已经在内心承认了一半的事实：还有一半，只过不是无意义的坚持。不论你是否愿意，你都会很快发现自己内心最脆弱的一面。到时候，你就会彻底接受这个事实。”
铜马凡朝声音方向看去。玻尔卡斯回到了平台中心，它安静地站在原地，四肢撑着地面，嘴巴张着，一开一合，七眼的两个光点依然看着远方。
看到这样的景象，铜马凡几乎产生错觉：它刚才真的动了吗？
但人面的声音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，它空洞的双眼盯着他，脸颊上的嘴巴露出了更深的嘲笑——无疑是在躲开他攻击之后，才加深的。
“老是战斗是不是太无趣了？你自己难道心里不这么想？”它说，“你难道不想一想，自己为了能达成目标，究竟在这里耗费了多少个日日夜夜？”
铜马凡双眼牢牢锁着它，并暂缓攻击节奏。
“为了提升自己，无数次的练习，无数次的战斗，无限的、没有止境的重复，重复……又有几个人明白，锲之神剑的称号，只不过是一介普通人经历了数不清的枯燥的历练，才得来的？”
它怎么会知道的？
“那些你的崇拜者，如果知道了你真实的样子：一个不强大、不完美，甚至经常会动摇、犹豫，信念和意志还不及一个普通人的人，他们会不会失望？如果光鲜的谎言被戳穿，那么信仰者即将看到的，会是比黑暗更压抑的沉寂。”
“我本来就是这样，从来没有掩饰过什么。”
“是吗？你只是这么评价自己？那这么说来，你根本连自己的本质是什么，都没有审视清楚。”
我的……本质？是什么意思？为什么它用一副很了解自己的语气说话？
“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？”
人面却“咯咯咯”笑起来。它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。笑声转变为哭声。面上的皮肤揪成了一团，面颊上的那张嘴也不再笑了，就仿佛感受到痛苦，幅度急剧缩小。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玻尔卡斯左肩的人面像沉入淤泥一般，慢慢陷入了皮肤下。当人面和左肩融为一体，散落分开的绷带重新复原，看起来就像崭新的一样。
“我知道你的一切。”
玻尔卡斯左肩复原，几乎立刻就恢复了意识。脸上的光点朝铜马凡看去。
他刚想出声，却发现，玻尔卡斯的胸口，又慢慢浮现出一张脸。这张脸出现的样子和左肩的脸一样，都是像从皮肤下硬生生挤到绷带外面来的，而且，扭曲程度更甚。
“铜马凡，你一定是知道方块的秘密的吧？”玻尔卡斯胸口的人面说。它的两只眼睛，一只长在额头，另一只长在右边下颚；鼻子在左边的脸颊上；而嘴巴，却生在本该是眼睛的位置。
“秘密？”
“什么啊，原来伟大的锲之神剑，也不清楚吗？也难怪——一个连自己都审视不清的人，又怎么能知道方块的本质？”
铜马凡远距离挥剑。刃闪技。
玻尔卡斯仅用一只前肢轻便松打散剑气。“就算能力出类拔萃，但说到底，不过是区区一具凡胎肉体，最后的价值，也只配沦为终极的黑暗的祭品。”
铜马凡冲上前，高速舞剑。斩切技。
每一剑斩出，都会在波尔卡斯的体表溅起火花。木乃伊纹丝不动。
“不论是你们，还是跟你们一样，身处方块，但还未染指黑暗的人，最终的下场都一样。就算你们的同类之中，有不少跟你相同，能力出众——甚至还要超过你的人，可终究会因为天壤地别的差距，而让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化作徒劳。”
“差距？”
“凡人与黑暗；祭品与神明。”
它说的是解放方块的事情吗？“终极的黑暗”——指的是最终的关卡？他摆出施放百刃技的姿态。
“如果你认为我指的是，帮助方块里的那些【原生】的蠢货脱离的话，那你可就错了。”
铜马凡的动作在空气中凝结。
“那些东西，只配作为消耗品，匍匐在地上，用痛苦污染大地，用恐惧湮灭光明，待到时机到来，再献上自己的血肉，作为黑暗降临的垫脚石。”人面用粘稠而粗糙的嗓音说，“它们就连充当祭品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他一怔。
“他们是……消耗品？”他们有有思想、有性格、有体温、有感情；他们淳朴善良，纵然深知自身从诞生那一刻起，就活在这个巨大立方体的牢笼中，但即便如此，他们依然坚强，没有放弃，以乐观的态度去面对一切。
“你说拥有着最真切的笑脸的生命，是消耗品？”
“可以重复使用的消耗品。而且很好用啊。”
“别开玩笑了。”
他的思绪被玻尔卡斯轻蔑和傲慢斩断。
“百刃技……”
“区区消耗品而已，为何要大动干戈？你不是连祭品的样子都已经见过了？”
“嗖——”
玻尔卡斯原地消失，一个眨眼，以周身带着残影的姿态，重新出现在铜马凡面前。
“什么？！”
它太快了。或者说，当亲眼目视到之后，这一次，它是直接“瞬移”到自己面前的。
铜马凡压下内心的震惊，然后准备全力出剑。如果是近距离的话，他想，说不定可以将伤害最大化。
然而——
“如果你下得了手的话，就杀了我吧，”
玻尔卡斯的脸颊一侧，又鼓出一张人脸。它在极其痛苦的表情中，逐渐从扭曲的样子变成了一张有着正常人五官的面容。它说话的样子就像在低声啜泣。
可是，当铜马凡看清楚这张定了型的人脸后，却感觉心脏如同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样。在宛如天崩地裂一样的震惊之中，他手中的剑，再也无法向前递出分毫。
那张人脸，用他最熟悉的五官和最熟悉的声音，在哭泣声中慢慢喊道：
“——阿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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